小杰记得,老张把他叫进办公室的那天,正是七月份最闷热的时候。热气自脚底升上来,像狗的舌头在身上蹭出一道又一道,叫人没由来的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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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母亲打来的电话。自打上了高中,小杰就很少和家人通电话了。他迟疑地看了老张一眼,接过手机。
“小杰,妈妈想和你商量一下……有点突然……”
母亲的描述断断续续,小杰听见她似乎不停地深呼吸,似乎是用力地思考、用力地讲述,用力地压住哭泣后的鼻音。
一位小杰应该称呼为“大伯”的老人去世了。
小杰抬起眼盯着长着霉点的天花板。死亡。这两个字,往往在你想起之后,过了好一会儿,才感到疑惧。小杰几乎没有真正经历过死亡。他只记得,外公去世的时候,他才小学一年级,父亲母亲将自己送到了小姑家,他和表弟快活了好几天。后来外公就永远停滞在小杰7岁之前的记忆里了。只是,也是那一年之后,似乎也再没有去过小姑家,关于父亲的记忆,也在之后的几年里逐渐停滞了。小杰突然想,那段时间的母亲,该多难过。
“妈妈也没想好……我们还是想你一起去一趟,是他们老家的习俗,也算是尽一点孝心……”
母亲的声音好像被困在玻璃罩里,闷闷的,有些颤抖。小杰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,心里算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伯是谁——继父的大哥,长什么样。
“你是大孩子了……妈妈觉得,你自己做决定就好,你不去的话,他也会替你上香。小杰,只是妈妈总在想,大哥才这么年轻,又是……特别好的一个人……”
母亲努力克制着某些情绪,小杰似乎能感受她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。不知道为什么,小杰突然想到有时候放学回家,路边躺着的野猫的尸体,干巴巴的一层皮,被车碾过,人踩过,条纹和四肢缠绕在一起,残忍而狰狞。
母亲说,让他去是继父的想法,可是他并没有坚持,倒是母亲,似乎考虑了很久,最后还是给他打了这个电话。
小杰有些茫然,对母亲后面的嘱咐,他只是嗯、嗯回应。后来母亲又反复确认了好几次,他的想法,他的课业,他能不能习惯和继父单独相处,对丧事害不害怕……小杰不知道,他没有回应。但是在母亲的反复追问下,他心里也慢慢蒙上了一层雾。
“他晚上就去接你,我再和你们老师说一下……妈妈还是希望,这个事情不要影响到你,你要是忙,要是不愿意,也没关系的。”
手机已经有些发烫,小杰递给老张,老张拍了拍他的肩,他低下头嘟囔了一句“谢谢老师”,不像跑也不像走,别扭地退出了办公室。他觉得心里头烦,像是堵着一块石头,边上的沙砾掉下来,在胸腔里刮着。所以离教室还隔着两间屋子的时候,他转身径直往男厕所走去。
晚上,小杰提前十分钟下了楼。到了学校大门口,假条冲保卫室扬了一扬,然后两步跨出校门。母亲经常说他走没个走相,佝着背,两条腿跟没力气似的往前晃悠,整个人都没点儿朝气。
出了大门口,他左右看了看,往边上的角落走过去,然后一屁股坐在石阶上,拿耳机往耳朵里一塞。这似乎是盛夏里难得的凉意。他拿下巴抵着胸前的背包,抬头看天。
这会儿的天空是一种深沉的紫,隐隐约约有点光,但不知道是从哪里漏出来。偶尔有一片云,也是丝状的,悠悠一下过去。月亮就出来一点。对面的楼正在装修,钢筋水泥横纵交叠,给月亮勾出一个简陋的外形,透过一个个小方格,漏出对面沉沉的天。脚手架搭着大楼,偶尔风起,网布就蓬起,鼓成一个小包。更远的地方,吊车一头悬停在半空,好像突然给人捏住,哑了嗓子。
大概过了四五首歌的工夫,对面驶来了一辆小轿车。小杰打起了一点精神,站起身走过去。
车里的男人正低头划拉着屏幕,车门开那会,他似乎扬起脑袋“嗯”了声。小杰很快缩在座上。耳机里的音乐炸着耳朵,他有点儿僵硬地盯着车子前面的路灯,光下飘浮着细小的扬尘。
车子开动了,小杰凭着男人一张一合的嘴才判断出他在同他说话,他把随身听的音量降低,很快地和男人对视一眼,但马上又有点儿尴尬地将视线从眼睛转移到他的嘴唇、衣领。
男人的声音有点儿哑,像是灌了水泥,在空气里沉重地落下。下午蒙上的那层雾被拨开,一些更清晰的情绪将小杰攫住。他突然感到害怕了。一个人死去了,不再生活着,不再回应你,不再以平时和你相处的状态存在。这个人可能前几天才和你朝夕相处。小杰盯着男人的胡茬,他突然很想逃,拉开车门跑回学校,回到下午,回到那个电话之前。
车子停了。
“我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……我只是想,大哥之前一直也说着想见见你,我想带你送他最后一程,也……也是我自己圆他一个念想。”
男人几乎要哭出声来,似乎一整个下午压抑的情绪突然喷涌。他撑着方向盘,小杰分不清自己的情绪,只是更窘迫,也更恐惧。
“我妈跟我说了……”
开口,小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,唇片粘着牙,压着说话的声音。
男人摸了一根烟,但很快又放了回去。两侧车窗慢慢摇下,吹进一点凉风。车里的空气也慢慢沉静下来。
男人发动了汽车,简单嘱咐了接下来四天的行程。小杰等他说完,嗯了一声表示答应。男人瞥了他一眼,又给他讲了关于这位大伯的事儿,讲到激动处,他会突然小声向小杰表示歉意,然后向他解释故事里复杂的人物关系,什么二伯、堂哥的,小杰也对不上人,只能呆呆听着,许多故事对小杰来说,奇怪而有趣。只是讲到大哥的时候,男人的情绪总会低沉,小杰也随着他叙述的起伏,不断意识到这已经是一个逝去的人。
(作者:郑彭畅,系清华大学自动化系自动化专业学生,本篇原文18000字)
点评人:
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师 张芬
●《台风天》是一篇需要耐性去阅读的小说。作者用细腻、繁复的笔触,缓慢而从容地切入一场南方乡村葬礼,只要读者足够有耐心,就可被带入一种颇具完整感的、不失温馨的日常生活叙事氛围之中。小说对叙事节奏,特别是人和陌生环境之间由疏离到融入再到亲近的把握颇见功力,所侧写继父和母亲、和“我”之间的感情,亦如静水深流,十分动人。这里选取的是小说的开头部分。(郑彭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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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杰记得,老张把他叫进办公室的那天,正是七月份最闷热的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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