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入伍前，父亲身体就不太好。到了我入伍第二年，他病得更重了。我请假回家探望，只见他躺在炕上，时而昏睡，时而胡言乱语。
父亲是一名老兵，参加过平津战役。他的一条腿受过伤。有一次，他坐在炕沿上，把两条腿伸直给我们看，果然一条腿长，一条腿短。因此，他平时穿的皮鞋也是订制的：一只高、一只低。但他究竟怎么受伤的，我不甚了解。我们姐弟6人，父亲很少向我们讲他当兵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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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退役后，在供销社上班，一直干到退休。无论哪个姐姐参加工作前，父亲总是千叮咛万嘱托：少说话，多干活，不贪不占，手要干净。这些话，父亲有时是坐在炕沿上抽着烟说的，有时是拿着扫帚扫院子时说的。
家有5朵“金花”，有人对父亲说，哪个收点彩礼，你都会成为“大富翁”。父亲却说，我只求闺女能找个会过日子的好人家。因此，姐姐们的婚礼都很简单，有的甚至连婚礼都没办。
父亲退休后，我还在读高中。我高考落榜后，不想复读了，想养猪赚钱。父亲很是反对，觉得我没那两下子。后来，我又突发奇想，要承包村里的山。父亲说：“你这么年轻，怎么能守在山里面过日子？”我口不择言：“我不想让我的子孙像我一样什么也没有！”父亲听了很生气。这的确有些伤他的心，明里暗里是在抱怨他没给我留下什么。
父亲何尝不想让我有出息。我前途未知，让他一度茶饭不思。一个冬日，四姐从县城回家后，告诉父亲她写的诗发表在报纸上了。父亲让她念念。于是，围着炉火，四姐给我们念起了那些滚烫的诗句。
父亲听后说：“写得很好，要是六儿（我的乳名）也有这两下子就好了。”
当时，我还没有从事文学创作的想法，但父亲的话我还是上了心。
我入伍前的那个晚上，家里挤了很多乡亲来给我送行，不少人对我寄予厚望。父亲却说：“六儿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，不过可以当个好后勤兵。”
父亲从来不喜欢大吹大擂。儿时，我考了第一，父亲就告诫我：“不要翘尾巴。”所以，他这样说，我能理解。那时，我还不知什么是“后勤兵”。谁知，我下连不久，因有炊事员休假，连长、指导员就动员我去帮厨。我帮着帮着就成了正式的炊事员，除了烧火做饭之外，还喂着连队几头猪。
父亲从我的信里得知我在养猪后，回信让我好好养，好好学，退役了还可以回家养猪。父亲还说，他现在笔都拿不动了，以后就不回信了。那时，我还没意识到，父亲已经病得很厉害了。
那次回家，几天后，父亲突然清醒过来，让我把他扶到炕沿上坐着。
他让母亲猜他存了多少钱。母亲说：“五六千吧？”
父亲说：“何止，一万多呢。”他让母亲将一个抽屉的锁打开。母亲取出几张在信用社存的存折，递给父亲。父亲便一张张算起来。
“一万五。”父亲说。
母亲高兴地说：“够六儿将来订婚用了。”在当时，能存下这些钱实属不易。父母省吃俭用，连把姐姐们给他们的零花钱也一点点攒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，父亲突然搓了搓手，看了我一眼说：“对不起你啊！”父亲对我说的这最后一句明白话，深深扎痛我的心。
我归队不久，父亲就离开了人世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我后来在部队继续服役的那些年，一半时间当炊事员，一半时间当报道员，算是学到了两种技能：做饭、作文。
但做人，是父亲教给我的。他留给我的精神财富，足以慰我一生。（北 耕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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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入伍前，父亲身体就不太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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